是蘑菇。饲养院牛羊粪多年沤成了肥,慢慢的把垒墙的草皮也肥沃了,蘑菇菌遇到肥料再遇到雨水就起了蘑菇。
俩人那天夜里可心宽坏了,卫大毛把蘑菇用袄底襟兜回了饲养房,倒在炕上,摸黑摆了一炕头。摆好后才想起炕好几年都没有烧过了,所以摆炕头也干不了。卫大毛的情绪瞬间就低落了,偷偷躲进饲养房这些日子连一把火都不敢烧,生怕烟囱里冒烟被营子人看见。卫大毛知道虽然他和那些分他地分他牲口的人们无怨无仇,甚至他对他们还有恩,可他们都盼望着他被找到,然后被整死,那样他们就心安理得的分了他的地和牲口。所以他不能让他们得逞,那些地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家业,还有那些牲口是他独自骑着马从后草地赶回来的,咋能说没就没了呢。
可眼下他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在饲养房藏着迟早不是个事,时间长了总会走漏风声,就算不走漏风声,到冬天咋办,滴水成冰,一把火都不敢烧,就算谷大愣每天夜里给他们送饭饿不死,也得冻死。显然他的小老婆并没有想那么长远,还在摆弄她的蘑菇。卫大毛已经完全没了兴致,躺在炕上闭着眼睛落泪了。那是他活了快一辈子第一次落泪,从他记事起,他就没落过泪,他爹死的时候他都没落一滴泪,可他的闺女荞麦丢的时候他哭了。可哭和哭是不一样的,虽然荞麦丢那天他哭的也很心疼很绝望,却不是心灰意冷的,不是走投无路的,不是看不到希望的。
卫大毛怕哭出声,就叹息一声在黑暗中道:“摆列它做甚,没火也干不了。”老婆这才想起好久都没有烧过炕了,就说:“那明儿夜里让大哥他们拿走晒吧。”
那一夜卫大毛又没睡好,天刚蒙蒙亮就醒了,炕头上的蘑菇都在,鲜活活的,有几个已经生虫子了,小白虫子在蘑菇上面蠕动着,很多。卫大毛觉得还是转虫子好,可以有蘑菇吃,可以晒太阳,不像他白天只能躲在饲养房里。卫大毛感慨地想如果有来生再也不想做人了,还不如转一只虫子呢,小小的谁都看不见。
小老婆还在睡,他却再没有了睡意,就坐在炕上看那些小虫子在蘑菇上爬来爬去钻进钻出。太阳照进饲养房的时候他在心里又感慨道:“阳婆又上来了。”老婆睁开眼的时候,发现他正瞪着眼瞅甚东西,就小声地问他,“你瞅甚?”他把嘴一裂“嘿嘿”地笑,“蘑菇。”“蘑菇有甚瞅的?”“里面有虫子。”
小老婆也起来了,把目光转向了炕头的蘑菇,果然有几个蘑菇上有小虫子在爬来爬去钻进钻出的,她就好奇地问卫大毛,“他爹,你说虫子活的心宽不?”卫大毛叹息一声道:“咋不心宽。”小老婆叹息一声道:“阳婆又上来了。”
那天俩人整整看了一天的蘑菇,看了一天的虫子出出进进的,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异口同声地叹息道:“天又黑了。”
45.
城里来的人更频繁了,每次来都找谷大愣和谷三小。
谷大愣和谷三小爷俩依然住在围子里,白天从不进营子,仿佛和围子有甚深厚的感情似的舍不得离开。营子人都觉得谷家父子没了牲口放,怕人们褒贬他们,所以躲在围子里不敢进营子。
其实人们说的没错,谷家父子放惯了牲口,和每一只羊每一头牛每一匹马都是有感情的,所以他们也不想进营子,看见那些牲口。更主要的是他们得给卫大毛夫妇送饭。谷三小觉得他爹上了年纪,多年放羊腿脚不利索了,夜里一个人走芨芨滩不歇心,所以每天夜里都跟着他爹。芨芨滩的芨芨草更茂盛了,一墩一墩的几乎连成了片,芨芨滩的中间是小庙庙,有月亮的夜里能看见白晃晃的一片,没有月亮的夜里黑晃晃的。
每次路过小庙庙爷俩就得淌水过,水草长的也很茂盛,草下面就是从围子西的泉眼里流出来的泉水,哗哗的都流入了小庙庙淖尔,水不深,连草都没没过,紧贴着地皮,却明晃晃的在没有云彩的夜里看的很清楚,所以只要小心爷儿俩几乎是鞋底不湿都可以过去的。由于水草丛经常被喝水的牲口们踩来踩去,渐渐的就有的地方高有的低,高的地方水正好不会淹到,所以就可以踩着过去。
城里来人每天都那几句话,问谷大愣和谷三小有没有发现大地主卫大毛的踪迹,每次谷大愣和谷三小都一个姿势摇头,可他们不信,每次都对谷大愣说:“你这个老同志,你这个老同志。”明明知道从谷三小和他爹谷大愣嘴里问不出甚,可他们还是每次都问。
这天谷大愣正钻在烟叶地里掰烟叶,又来了三个人,他们站在地边说:“谷大愣同志,营子里有人反映你是大地主卫大毛的走狗,帮着他一起欺压剥削老百姓,还有你的儿子谷三小。”谷大愣一时没明白他们甚意思,就把腰一直倔倔地问:“甚剥削?甚欺压?”“谷大愣,你别横,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当时谷三小正好不在围子,他帮他二爹谷二愣割地呢。
庄稼已经黄了,塞北的撒野大滩里黄瓦瓦的一片丰收景象,那些租种着地主卫大毛土地的人们卖力地收割着庄稼,甭看丰收了,可割不倒长在地里不是真正的丰收,一旦遭遇了大风和蛋子若是割不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花花的粮食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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